《旧时村庄》乡土系列散文——老院子 |
[ 来源: | 作者:本站 | 发布时间:2020-08-16 | 浏览:2596次 ] |
一直有一方老院子,如秋日午后的阳光,不耀眼却很明媚地映在心间。 这方老院子依土崖而建,在土崖的下面向里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窑洞。窑洞上安着小格子的木窗户和对开的木门。格子窗上长年贴有已泛白的窗花,木门上也时常张贴着凶神恶煞的门神贴画。窑洞里有土炕、被褥、灶台、大锅、案、水瓮、面罐和木柜、木椅、木凳,以及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禾。家什虽有些破旧,却都安置得当,整个窑洞干净整洁。 窑洞左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用栅栏围起来的鸡舍。鸡舍里也有几个依土崖而掏出的里面铺着一层麦秸的鸡窝,有时会有周身洁白的母鸡趴在窝里生蛋或是孵小鸡;有时会有三两个鸡蛋安静地躺在鸡窝里;大多时候只有浅淡的阳光穿过栅栏斜斜地照在鸡窝里。而那只有着黄褐色锦衣的大公鸡则整日在鸡舍里神气地踱步、打鸣、晒太阳或是追逐一片片在风中飘飞的叶子…… 鸡舍前方是一棵高大的洋槐树,树下有一个方形的石桌和四五个石凳。距石桌三五步又是一丛低矮的栅栏,围起一方小小的园子,园子里琳琅满目地散种着黄瓜、豆角、西红柿、辣椒、韭菜、土豆、倭瓜等。院墙也是用栅栏和半截低矮的土墙围起来的。除了那棵洋槐树,这方老院子里还生长着一棵桃树、一棵苹果树、一棵杏树、一棵核桃树,和几棵枣树。枣树靠着土墙生长,枝丫大都斜斜地伸出了院墙。就如萧红写的祖父的园子一样,“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是都不愿意,就一个花也不开,一个瓜也不结,也没有人问它。”这个园子里的所有植物也是这般随意随性,自由自在。而那些蝴蝶、蜻蜓、知了、流萤等夏虫更是来来去去,不亦乐乎。还有那棵洋槐树上的一窝喜鹊,每天大清早,就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养眼的还有那顺着栅栏攀沿而上的粉白色的打碗碗花和栅栏围墙下面一堆堆一簇簇的马奶子,以及冬日里,挂在木格子窗旁边的一串串红辣椒和黄橙橙的玉米棒子…… 在当时,这方老院子和村庄里其它的院子大不一样。那些年,家家都有自留地,不管离家远近,家家基本都在自留地里栽种蔬菜。这些不栽种蔬菜的院子并不显空旷,相反,它们拥挤、嘈杂,如闹市一般。因为这些院子一般都养着一两头猪、三五只羊和一群鸡。有的家户院中还拴着一条狗。每天放工回来后,男人们立即放下肩头的撅头,边拿起大扫帚清扫院子,边喂羊、喂猪、喂狗等,顺带还大声斥责猪弄脏了院子,或是给因抢食而打架的羊评评理。女人们边生起袅袅的灶火开始做饭,边抓起一把玉米,“咕咕咕”地叫着喂鸡顺手收回鸡窝里温热的鸡蛋,或是抱起脚下缠来缠去的孩子,撩起衣襟给孩子喂奶。而且这些院子中唯一的树木就是一两棵洋槐树,如守护神一样守着院中鸡飞狗跳活色生香的市井生活,当然也守着一院子猪羊鸡狗的污浊之气…… 老院子和我家隔着一条土路。母亲说,那里曾居住过几辈人家。我记事起,老院子里只住着刘氏三兄弟。大哥和二哥共居一室,两人终身未娶。小弟独居一室。母亲说,刘氏小弟曾有过妻室,他的妻子是在生小孩时难产而亡的,孩子倒是活过来了,但三个老男人实在是侍弄不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便将孩子送与他人。自此,这方老院子里,几乎没有了女人和孩子的气息。妹妹却说,某年,那个送给人的女孩曾回来居住过一段时间。妹妹还说,老院子里有两个厕所,男女分开着。这些我都不太记得,我只知道,三兄弟都是静默寡言的男子,他们都喜欢穿黑蓝色低领对襟衣衫;都精神矍铄、面容清秀;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都喜欢在早上、午后,或是月亮初上时,在石桌旁浅坐,安静地喝一搪瓷杯茶水或者只是默默地发呆;也都不喜小孩不善与人交往…… 小时候,时常和妹妹坐在土路的最高处,满目艳羡地望着那一院子的花开、果香、蝶飞、鹊叫,或是起身摘栅栏外那野生的香喷喷的马奶子果和打碗碗花。农家的孩子很是规矩,也兼于老院子主人的“威严”,从不敢去摘矮墙头那玛瑙一样缀满枝丫的枣子,有时即使枣子自己跌落在地上,我们也很少去捡拾。倒是我们姊妹的乖巧,经常引得老院子的主人用衣襟或是草帽兜来桃子、杏子、枣子、核桃等吃食送与母亲。老院子里的大哥和二哥相继去世后,村里的五保户牙牙曾搬来老院子与刘氏弟弟共同居住。有时,和大爷闹了矛盾的二爷也会去老院子借宿。但,这方院子里一成不变的依然是物什的井然有序和刘氏小弟的安之若素。 后来,村里在原上新建的院子个个都如老院子一样,瓜果蔬菜树满院、蝶飞虫鸣鹊筑巢。当然,新建的院子也个个都比老院子光鲜亮丽,因为新建的院子都是砖窑洞、大格子玻璃窗和大木门。可渐渐长大的我依然喜欢坐在那条土路上远远地望着老院子,喜欢在春日里安静地聆听园子里花开的声音,喜欢在秋日的午后倾听一颗颗枣子“噗”的一声跌落在草丛中……老院子的安静,总是让我感觉本就不大的村庄显得聒噪和喧嚣。就那样,美好如初安然如初的老院子渐渐地在我心中伫立成一座有故事的城堡,我甚至固执地认为,老院子里的石桌上刻有楚河汉界,在那些风清月白的日子里,执着地和沧桑和时间对峙。其实,那只不过是一方稍微规整些的石板而已。 再后来,刘氏弟弟、牙牙和二爷都去了另一个世界。老院子也衰败零落得不忍直视:那些树木全都枯死了,栅栏、土墙没了影踪,一个窑洞坍塌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另一个窑洞虽然还在,却没了门窗,石桌、石凳被泥土和齐腰深的蒿草掩埋…… 某个秋日的午后,站在老院子的废墟边,耳边总有朴树沧桑的歌声:“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清凉的风吹过,片片秋叶在风里飞舞,抬头看到村庄缕缕升起的炊烟和晚霞染红的天空,以及不时扑棱棱地飞过的鸟儿……忽而觉着那在土路上张望的童年,那有故事的城堡和城堡里的慢生活都如旧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打马而过。若是生活能如沙漏,可以倒过来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